七日谈Ⅵ

第一人称视角

关于曼督斯大殿的鬼魂们,不同的视角有不同的故事

实在不知道有谁能代替芬公主讲她的故事,于是 写了自述

第六日 芬朵拉斯

  我在冰峡的时候,常做一个梦。赫尔卡拉赫很冷,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。但积雪下的冰层很薄,因为此处的海水仍然受到乌妮照料,时常有来自澳阔泷迪的温暖洋流经过;一不小心会掉进冰窟窿里。

  

  我的梦也是这样。

  

  很多人之前告诉我,梦和现实是截然相反的,因为Irmo热衷于这些捉弄人的把戏。梦里我站在温暖柔软的大地上,脚下是金色的翻滚的岩浆,空气在岩浆的漩涡里流动,卷到高空时就成了寒风,因此我的头顶是轻盈地漂浮着的冰雪。有一个带着兜帽的黑色人影站在熔浆中间巨大的岩石上,俯视着我。

  

  “或许你梦到了Mandos,”听了我的描述,Atarnis说,“你只是被预言吓到了,需要好好休息一下。在你睡前我们可以聊会儿天,喝一点甜酒,很快就会把它忘掉。”

  

  Atarnis聪明、敏锐,很有主见,通常情况下,她的建议十分管用。但这次她说错了,我很清楚自己没有梦到那位漆黑的命运之主。他站在风雪中时像一座石像,威严又刻板,声音似乎来自地底深处,让我产生一种古怪的反胃感。而我梦中的影子不是。

  

  我听了Atarnis的话,把火炉烧得很旺,喝下半品脱蜜酒——几乎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。

  

  这次我离他近了一点。它像一尊粗糙的青铜雕像,全身笼罩着宽大的黑袍。一柄长剑插进他身前的岩石中,他倚剑而立。我张开嘴,说不出一句话;有无形的绳索在不断拉扯着我的腿和手臂,让我不由自主地沉下岩浆。透过流动的薄膜似的金色介质,我的视线终于透过兜帽看到了“他”。从这个角度,我轻松的看见了她金色的卷发,一柄长矛从斜下方贯穿了她的胸口,她脸色苍白,嘴唇像凝固的血液。我忽然忘记了自己的名字,甚至不记得上一秒正在发生的事;在这个瞬间里,过去和未来都在寂静中坍塌,它们扭曲收缩,变成一座困住我的迷宫。

  

  很多年后,Gwindor失踪,Findarato离开了,Finellach被连夜送往西瑞安,一位陌生的人类青年造访纳国斯隆德。他皮肤苍白,高挑瘦削,我们在一场舞会的角落里交谈,这时候我才从他的眼睛里看见那个多年以前的金发的倒影。

  

  我在温暖的岩浆中下沉,一睁开眼睛就看到Atarnis担忧的面孔。

  

  “你发烧了,”Atarnis说,“总是在说胡话。”

  

  “我说了什么?”

  

  她犹豫了一下,没有说话,火苗在她的眼睛里跳动。我们靠得很近,冰川却试图将我们分开。卷帘掀了上去,父亲拿着杯子,带进一股寒流。

  

  这杯药有神奇的效力,我模糊地感受到Atarnis的注视,眼前什么都看不清,随后重新跌进温暖的岩浆里。四周包围着我的只有漫无边际的金色的闪光,有个声音轻轻地伏在我耳畔。沉入梦网之前,她说:

  

  “看到了命运吗……Finduilas?”

  

  ***

  

  那个一心献给爱情的傻头傻脑的人类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上,Curufinwe的儿子再次提出扩建地下宫殿的设想。Findarato的王座空着,父亲坐在他的椅子里,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。没有人回应他的构思,我从梦境中醒来,警惕地看向他。

  

  “嗯,关于您的建议,”父亲缓慢地说,“我想,或许,我们应该好好商量一下——等Findarato回来以后。”


  “他去哪里了?”我问。


  父亲责备地看了我一眼。


  “纳国斯隆德的国王有他自己的事情。”Curufinwe的儿子微笑着答道,“虽然不了解他的习惯,但我相信Findarato和我一样不喜欢太早的晨会。在黄鹂的歌声里讨论这些昏昏沉沉的事务无疑是令人扫兴的。”


  我拢了拢头发,既疲倦又有点不安。“这样的话,真是辛苦您了。”


  “当然不会。对于纳国斯隆德的秘密,我并不抱有多大兴趣。相反,我们的国王却热衷于亲近这座城市的心脏。”


  纳国斯隆德的心脏?


  我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,就猝不及防地摔进了冰冷的雪水中。河流冲碎卵石,斜生的荆棘扯住我的裙摆,我跌跌撞撞地趟过河水,一个金发的姑娘站在老树前挥手。我慢慢向她靠近,惊惧地发现一柄长剑贯穿她的腹部,将她牢牢钉在树干上。


  “告诉Turin Turanba,”她说,用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我,灰色虹膜中映出了一模一样的面孔,“黑剑将与Finduilas一同死去。”


 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样,剑柄飞快地锈蚀腐烂,金发从发梢开始,好像被烈火灼烧一般焦黑蜷曲。腹部的剧痛使我意识迟钝,眼前不断浮现出灯火辉煌的舞会的幻象,大提琴低沉的声音擦过我的肩膀。我抬起头,纷纷扬扬的大雪和金红的火焰在夜色里急速旋转起来。


  ***


  “……预言是未发生的真实借以向我们展现的媒介,这时候一切都处于模糊不清的状态,而不是已经确定、无法更改的未来。”


  我在枕头里轻轻偏过头,借着微弱的炉火看到Irisse雪白的袖子在火焰里反光。她坐在我的床边,Atarnis则坐在对面的软椅里。


  “所以,你看到的图像,大多是不会发生的——”


  “或是已被改变的真实。”Atarnis轻声说,“我相信这是预言的真正涵义。无论Mandos说了什么,都不能改变我们的决定。”


  “我们不是徒劳无功地走向死亡。”Irisse说。她的声音轻快而明亮,像一串冰珠在水中相互敲击消融。我有点冷,但是还想继续听下去,就裹了裹被子,没有出声。


  “不管怎么说,我们还有向前走的方向。但我不知道这么做究竟对不对,因为,”Atarnis的声音顿了一下,“很多人死去了,我总是在梦中看到他们透明的影子,漂浮在冰天雪地中,然后突然向黑暗里坠落……”


  我还在禀着呼吸偷听,她们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。炉灰和裙摆簌簌落地,微弱的光线闪动了一下,被影子挡住。Irisse伸手来探我的额头,冷不防撞上了我的视线。


  她愣了一下,笑起来:“你终于醒了。”


  ***


  纳国斯隆德灯火辉煌。


  宴会进行到最热烈的阶段,里拉琴流畅地滑进一段欢快而急促的变奏曲,绣着金绿色纹章的衣裙在乐声中流淌。所有人都戴着黄金面具,急速变换舞步来适应新的舞伴。我头晕目眩,气喘吁吁地从人群里脱身,几乎是撞进窗帘中。有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过来。


  “殿下。”


  我扭过头,诧异地看见了那个年轻人。他握着酒杯,冷峻苍白的面容被灯火映出一丝暖意。“很久之前,曾有人和我讲起,您的家族具有与死神共舞的天赋。”


  我的思维仍然沉浸在旋转的舞池中,一时反应不过来。“什么死神?”


  青年迟疑了一下,说:“在古老的传说里,十四位大能者之中掌握着诞生、灾难、谎言和死亡的那一位……”


  随着他毫无起伏的语气,我的眼前逐渐拼凑出一个七零八落的维拉形象,拖着吉利的大红色袍子,一手提灯,一手抱着婴儿……这个形象荒诞又可笑,让我忍不住弯起唇。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错误,立刻不说话了。


  “我不知道您指的是谁。”我说,“如果您是说命运之主Mandos,确实有这位维拉,但他不掌管什么生殖和繁衍。”


  他的耳朵烧了起来。“那么,他只是死亡之神?”


  “不,您完全搞错了。Mandos什么都不掌管,他只是‘看’而已。我的家族曾与他们关系密切,但是并不像您认为的那样,‘与死神共舞’。”


  “那,您能看到吗?”青年捏着酒杯,问道,“关于我的事。”


  于是我微仰着头,盯着他的灰眼睛看了一会儿,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:河水在翻滚,吊桥剧烈地摇动,滚烫的火沿着金色的穹顶、雕刻精美的走廊和楼梯一路烧下来。黄金在高温下熔化,水晶和钻石从壁画上剥落,高亢凄厉的声音在尖叫着一个名字,那些音节像一截断剑,没入冰冷的雪夜里。冰川寂静无声,白色衣袖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着温暖的光泽,有一个声音,在炉灰落地的簌簌中轻声说……


  竖琴手用一串漂亮的滑音做收尾,把我的思维重新拉回舞会。人群恰好在此刻静止,停在结束动作上,小提琴的余音盘旋着向宫殿顶端的吊灯攀升。


  我张了张嘴,迎上他探究的目光。


  “请原谅……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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