诺多、迈雅和提力安<其二>

后来我才明白,开始做一件事的时候,这件事的结局已经或远或近地炯视着我。*


Olorin把面包篮和用作下午茶的点心交给Nerdanel夫人,趁他们两个交谈的时候,我分神打量这座奇特的建筑。用奇特来形容毫不为过——它是完完全全对称的,包括屋檐的角度,承重柱上浮雕的每一条花纹和地板石料的肌理,我不敢想象创作者花了多久来寻找打磨这些原料;如果把对称作为评判的唯一标准,它无疑可以算作完美。


但它显得过于沉重了,并因此有些呆板,显然和旧王庭立柱的纹样风格不同。


“麻烦您亲自跑来跑去真不好意思,”我听见她说,“可是这些旧东西实在太重了,我想还是应该自己走一趟。”

 

“您不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吧?”

 

Nerdanel坦然道:“您总是这样敏锐。从Irmo那里我得到了一些令人愉快的消息,回来为此做准备。”

 

“您指的该不是——”Olorin飞快地瞥了我一眼,“我以为这件事现在还没有传到提力安来。”

 

“仁慈的Ulmo给我们泄了密。”说着,她转向我,“见到您真叫人高兴。先前您夫人同我提起过许多次,很不幸天鹅港那边一直没空。”

 

我赶紧把注意力转回来:“我们都是,一个季节结束的时候总会忙碌起来。”

 

“太对了。”

 

就像形容不出提力安那样,我发现自己难以描述Nerdanel夫人。她颧骨很高,面容瘦削,发色比Maedhros更鲜艳;但言语却比她的儿子们温和多了,一下子就能让人喜欢上。即使是这样,和她对话仍然使我产生一种奇怪的紧张感。

 

我暂且将目光从建筑上移开。工坊原本该是足够宽敞的,但现在里面堆满了杂物废料,只有最中央的一块地面提前清理过了,阳光透过圆形天窗照进来。长廊靠墙的一侧陈列着十四座等身石膏像,我经过时一下子认出了罗瑞恩之主和薇瑞,最边上是模糊到不成形的一团巨大石膏。

 

“Makalaure和Maitimo的成年作业。”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,“那是Makalaure留下的,他试图用具体可感的物质来描述Namo,只是每一次都失败了。”

 

当——!

 

遥远的地方敲响了钟声。多年以来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被最古老的昆雅读出来,它的音节清晰有力,耀眼得像太阳在清早露水上的闪光。人们认识Kanafinwe和后来的Maglor,而最像他的那个名字反而被长久地忽略了。

 

我希望能说些什么,于是接着她的话:“所以他后来转向了音乐,在《诺多兰提》里,他用音乐描绘了北方预言和——”

 

命运之主。

 

那个时刻我看见了Nerdanel夫人目光里的笑意。我忽然明白这正是她想说的:Makalaure,这位拥有金色嗓音的诗人、音乐家和“被虢夺者”从青年时代就试图抓住的命运,如今早已无法用任何形式束缚他。

 

不仅是他;在那段黑暗动荡的漫长年岁里,流亡者中的每一个都被烈火淬炼成钢。

 

***

在我们清扫花藤架下石桌的时候,Nerdanel夫人沏了茶,然后摆上一种圆形小饼干。Olorin吹开茶杯里漂浮的花瓣。“试试这个。”他对我说。

 

我尝了一块:“……兰巴斯?”

 

“改良版,这样旅途中就不必弄得满手碎渣了。”她笑起来,“说到底是怕麻烦的产物。请带一些回去吧,上次Celebrian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奇极了。”

 

虽然她是这么说,但饼干的成分一定与兰巴斯有不同之处;我尝到了各种鲜花混合的香气,还有树莓的味道。

 

现在太阳正准备离开,吹上来的风和缓又舒服,旁边的工坊也安静了;十四尊维拉塑像逆着光立在房檐底下,那些石膏屑曾经无声无息地落地,从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光线后浮现出肃穆的阴影,如今只是沉重地维持着最初被创作时的样子。

 

Olorin的那份茶快喝完了,他又挑起一个新话题。“听说你最近忙着分析昆雅的演变,”他说,“有什么令人振奋的新进展吗?”

 

这话是对我说的,因为上次见面我提过这件事,拜托他替我联系有名的凡雅学者Elemmire;可我不想在这种场合继续这个话题——无论如何,似乎显得过于自大了。“大概是的,还不能确定……”

 

Nerdanel夫人惊讶地将目光投向我:“您在做这方面的研究?”

 

“到现在为止只是整合了相关内容,有些关键资料还没有找到。”我诚实地说。


然而她一点儿也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,反而饶有兴致地开始询问细节;谈起这些的时候她仿佛年轻了许多,言辞也更犀利、不太在乎那些措辞上的礼节。我越发觉得称她温柔的人多半是拿Curufinwe做对比的,随着交谈内容的深入,我隐约感觉到在平静水面之下隐藏的思想,如同钻石切面的反光那样锋利明晰。

 

“您该早些告诉我的,因为在王庭塔楼里原封保存着腾格瓦创作的定稿,Curufinwe为它做了详尽的注解。”她愉快地说,为我指出一条捷径。

 

“但那座塔楼很早就不开放了。”Olorin说。

 

她摇了摇头,这时终于显露出一些艺术家的高傲来。

 

“所有塔楼都不该拒绝一位学者的求助,更别说那一座。如果需要的话就抽空去看看吧,您一定感兴趣。”

 

后来我才明白她口中“详尽”一词的含义:定稿是三张信笺大小的纸,后面另附了长达二百零七页的尾注来记载创作思路、不同版本和修改的原因,有几十次交叉引用。


非常惊人,但也令人窒息。**

 

不过事实上,我确实对昆雅的演变感兴趣。其中某些语法显出人为变更的迹象,而且看上去来自相同的体系,很有可能是出于战争需要;然而瑞文戴尔关于这方面的资料极其有限,我只是猜测罢了。Nerdanel夫人也没有肯定的结论。

 

“和其他建筑家一样,我大部分时间待在天鹅港,对新昆雅的了解比您少得多。但如果最初的改变从腾格瓦开始,更可能是自然变化。”

 

“之前我和您有类似的想法,但也难说。”我想了想,“因为要经过长期推广,读音上的转变才最终完成,在战乱时期不太可能扩散到整个贝烈瑞安徳。所以我计划在合围期间选一个时间点往前推,或许可以找到源头。”

 

这时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,我们意见相左。

 

“这就超出我的领域了,”她说,“恐怕没有什么能帮到您。”

 

我这才意识到,她对中洲的地形和历史都不熟悉,而这些又恰巧是最重要的一环。

 

一直听着我们讨论的Olorin开口了:“我倒想起了一份挺有用的东西。你刚才还提起过的。”

 

他一如既往地喜欢卖关子,Nerdanel夫人显然也知道,她配合地歪了歪头,“那真糟糕,我已经忘记刚才说过什么了。”

 

“一首伟大的——”

 

“——Noldolante。”我说。

 

从维林诺到中洲,纵向跨越东贝烈瑞安德以东的广袤平原,从双树纪第一场惨剧落幕之后动笔,到太阳纪的开篇结束,这部伟大的乐曲经历了时间与空间的巨大跨度,没有比它更合适的选择。

 

“难得由Olorin提出了一个好主意。”她开了个玩笑,随后严肃起来,“但使用这份材料时您得当心了,按照我对Makalaure的了解,他的音乐从来不会安分。陷阱随时存在,除非您忍心把它剔得只剩骨架。”

 

“我想,依我的了解也是这样。”

 

想从诗歌里找寻语言发展的线索本就不容易,从Makalaure的诗更是难上加难,他喜欢各种各样不合常理的表达,有时用到东来者的俗语、南多方言、为数不多的维拉语、辛达林,甚至黑语。这些语言夹杂在昆雅构成的基本框架中,难以辨认:歌者取其发音,听者取其义,我们这些可怜的学者却要想方设法地挖出它的内核。

 

就像有一次——没准是唯一的一次——Maedhros跟我们打趣的那样,Noldolante是献给反叛者的情诗。

 

***

我很想多留一会儿,可是钟声已响过两次,一些明亮的星星逐渐在天空浮现,再做逗留就得错过Celebian的晚餐了。沿路的工坊亮起灯,我们来时挡在路中央盯着行人的泥塑已经移走,或许它的作者为那双空荡荡的眼眶找到了合适的材料。

 

“你一开始说的那件事究竟指什么呢?”我忍不住询问,“快别坚持你的神秘主义了。”

 

“什么事?”


“Nerdanel夫人所说的‘令人愉快的消息’。”


不出所料,Olorin还是拒绝回答。

 

“反正你们很快会知道。”他说,“这可不是什么神秘主义,而是惊喜。懂吗?”

 

“惊喜到来之前也该有个预兆吧。”

 

“你不会真叫提力安的钻石粉尘糊住了眼睛吧?”Olorin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,“这还不够明显吗?”

 

我不想听他胡扯,于是催马儿跑得快一些;Olorin终于勉强妥协。

 

“好吧,对你来说或许不算好消息;至少,你关于昆雅演变史的宏伟计划得暂时搁浅了。”他说。

 

“因为历史即将回到我们身边。”

 


  归鸟在我们头顶快活地扑棱着翅膀,树影微微一晃又重归寂静。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那个时刻,群星的微光颤动了一下;我们向更远的方向眺望,越过城市的围墙和远处金色的旷野,伊希尔正从夜幕中缓缓升起。

 

END

 

*出自木心,《琼美卡随想录》还是《云雀叫了一整天》?我忘记啦。

**emmm一个很冷的笑话——breathtaking

***标题可能改成诺多、昆雅和滕格瓦更恰当一点

****结尾是YY臆想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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